水晶宫深处那声钟响还在耳畔,云拂雪却已觉出不对。
锡杖插在“度”字旁,竹片轻颤,残碑在识海中缓缓旋转,像是完成了一步关键落子。可就在这片刻安宁里,她颈后汗毛忽然一竖——不是杀意,不是威压,而是某种更隐秘的断裂感,像一根绷了千年的线,终于松了扣。
门关了。
不是缓缓合拢,也不是符文流转,是整座水晶宫的轮廓在一瞬间被抹去边界,四壁如水波漾开,又迅速凝实。她没回头,也没动。门闭之前,玄霄那缕魂还在锁链里冷笑,可现在,锁链垂落,魂不见了。
地藏法相依旧闭目,莲灯微闪。可那灯焰底部,一缕黑气正缓缓渗出,像墨汁滴入清水,无声扩散。
她不动。
残碑却震了一下,不是警告,也不是铭文浮现,而是一种……排斥。像是识海里突然多了个不该存在的东西。
黑气凝成形。
一个她。
青衫短打,断玉簪斜插发间,连左耳那颗假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。唯一的不同,是那双眼睛——漆黑如渊,没有星纹,也没有朱砂遮掩。
“你若取传承,楚临渊必死。”心魔开口,声音和她一模一样,“你若救他,传承永失。”
云拂雪依旧没动。
她知道这不是幻象。幻象会扰神,会引心魔,但不会让残碑产生实体般的排斥反应。这东西,是从地藏法相里渗出来的,是试炼本身。
她缓缓抬手,去握锡杖。
心魔却先动了。
左手一扬,识海骤然翻涌——北境雪原,谢九娘捧着琉璃镜,楚临渊将一滴魂血渡入她眉心;忘川河畔,他坐在残桥边,手里捏着半截断玉簪,一坐就是百年;还有那夜暴雨,他在执法堂外等她,肩头湿透,手里攥着一枚解毒丹……
全是她压在最底的记忆。
她咬舌尖,血味冲上喉头,痛感瞬间撕开幻影。残碑嗡鸣,一道金色佛纹浮现,古篆缓缓成形:**地藏之路,无两全**。
她懂了。
这不是威胁,是试炼。
可心魔没停。
“你以为你走的是逆命之路?”她冷笑,“可你每一步,都在为他铺路。你忍辱装废,是为了活到能护住他的那天;你破棋局,是为了拿到能救他的钥匙;你‘种钥匙’,是因为你知道,他撑不了太久。”
云拂雪呼吸一滞。
她说的没错。
她不信天道,不信因果,不信轮回。可她信楚临渊还活着。
信他会等她。
信他不会先走。
“现在,选。”心魔手中凝出一柄黑晶短剑,剑身幽光流转,映出一幅画面——楚临渊被钉在往生门上,诛仙剑贯穿胸膛,佛血顺着锁链滴落,化作灰烬。
云拂雪瞳孔一缩。
那不是幻象。
是残碑曾显的片段。
她一直不敢细看,也不敢问。可现在,画面就悬在剑上,清晰得刺眼。
“取传承,他死。”心魔逼近一步,剑尖直指她心口,“救他,你前功尽弃。你选。”
云拂雪没退。
她忽然笑了。
笑得极轻,也极冷。
“我走的路,从不由人定。”她左手一翻,断玉簪划破掌心,血滴在锡杖上,杖身微震,莲灯应声一亮。
心魔眼神一变。
云拂雪却已弃杖。
她右手指向心魔,残碑佛纹顺臂而下,凝成半透明护甲,护住心脉。左手则将断玉簪掷出——不是攻心魔,而是直取法相莲灯。
玉簪飞出刹那,她已预判结果。
若这是试炼,玉簪触灯,必生变。
若这是陷阱,她也能借反震之力后撤。
可她算错了。
玉簪将触未触之际,心魔动了。
剑势突变。
由心口转向肩头,快得连残碑都来不及预警。
“嗤——”
黑晶短剑刺入右肩,血花炸开,溅在地藏法相脚前。
云拂雪闷哼一声,没拔剑,也没退。她左手反手握住剑刃,鲜血顺刃而下,滴落法相脚前。
一滴,两滴。
法相双目骤然睁开。
金光如瀑,照彻水晶宫。
“第三重试炼,情劫。”法相开口,声如洪钟,震得四壁嗡鸣。
心魔冷笑,身形却开始消散,化作一缕黑烟,钻回莲灯底部。
云拂雪仍站在原地,肩头插着剑,血顺着指尖滴落。她没去看法相,也没去拔剑,只是低头看着那滩血。
血在法相脚前缓缓蔓延,像一朵花在开。
她忽然想起谢九娘的话:“情劫不是让你选谁更重要,是让你看清——你有多怕失去。”
她不怕死。
不怕痛。
不怕背负因果。
可她怕楚临渊先走。
怕他等不到她。
怕她走到最后,只剩一把断玉簪。
水晶宫内温度骤降,四周墙壁开始浮现出画面——无声,却字字诛心。
第一幕:南荒古战场,镜无尘为她挡下诛仙剑气,她回头,楚临渊站在远处,手里攥着一枚丹药,脸色发白。
第二幕:黄泉路,她昏迷,楚临渊背着她走了一百年,魂体透明,却始终没放下。
第三幕:玄天宗藏经阁,她偷看《逆命录》,他站在门外,手里拿着一盏灯,等她出来。
每一幕,都是她以为没人知道的瞬间。
每一幕,他都在。
她肩头的血还在流,顺着剑刃滴落,砸在法相脚前,晕开一圈又一圈。
法相金目低垂,看着她。
“你护不住他。”心魔的声音从灯中传来,轻得像风,“你也护不住自己。”
云拂雪终于动了。
她左手缓缓抬起,不是去拔剑,而是去摸腰间竹筒。竹片一片片抽出,放在血迹旁。每放一片,残碑就亮一分。
她没说话。
可动作已经说明一切。
她不选。
也不逃。
她要把这条路,走成没有选择的路。
墙壁上的画面还在变。
最新一幕:倒悬城决战,楚临渊被钉在往生门上,她持残碑冲向天门,他回头看了她一眼,唇形动了动。
她没看清他说了什么。
可现在,她忽然懂了。
不是“快走”。
不是“别管我”。
是“别回头”。
她肩头的血滴得更急了,顺着法相脚前的纹路,流入地底。
水晶宫深处,传来第二声钟响。
比上一次更沉,更远。
她仍站着,剑未拔,血未止,竹片排成一线,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。
法相金目微闪,唇角似动非动。
云拂雪抬起眼,看着那双眼睛。
“你说情劫是试炼。”她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“可你没说——它试的,是我能不能亲手毁掉最后一点软弱。”
她顿了顿,左手缓缓握紧剑刃,鲜血从指缝溢出。
“可我偏不。”